魂系華夏 夢筑九州——李政道先生對中國科技發(fā)展的特殊貢獻

2024年8月4日，世界著名物理學家、首位華人諾貝爾獎得主李政道先生因病醫(yī)治無效，在美國舊金山逝世，享年97歲。他在物理學領域的貢獻蜚聲海內(nèi)外，成名之后更憂懷祖國發(fā)展，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就通過各種途徑，為祖國的科學技術進步、教育發(fā)展和人才培養(yǎng)獻計獻策、嘔心瀝血，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貢獻，演奏了一曲血濃于水的華夏子孫贊歌。

為振興中華遠赴海外留學

李政道于1926年出生在上海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其父李駿康對子女教育十分重視，家中聘有國文和國術老師進行啟蒙。李政道自幼耳濡目染，酷愛讀書，涉獵廣泛，其中英國天文學家愛丁頓所著《膨脹的宇宙》等科普書籍使他如醉如癡，對物理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但這一切都被侵華日軍的戰(zhàn)火所打斷。1937年8月，日軍轟炸上海，李政道所在的小學校被日軍占領，二年級的他被迫輟學。自此他的求學之路坎坷曲折。1941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15歲的李政道再次輟學，與二哥李崇道一起加入難民隊伍逃離上海，一路西行到達江西贛州，被贛州聯(lián)合中學收留。

1943年，李政道考入浙江大學電機系。在開學前一個月，他受到浙大物理系教授束星北和王淦昌的啟發(fā)，改讀物理系。從此，李政道建立了對物理學的整體認知。其時大片國土淪喪，青年志士紛紛投筆從戎報效國家，李政道也滿腔熱血躍躍欲試，但因中途受傷而擱淺。在束星北的建議下，李政道去昆明西南聯(lián)合大學繼續(xù)學習。雖然因戰(zhàn)爭動亂影響，他從未取得正式小學、初中、高中文憑，但以其勤奮和天資，很快就脫穎而出，受到了著名物理學家吳大猷、葉企孫等的青睞。

1946年，李政道和朱光亞有幸成為吳大猷的兩名助手赴美學習、研究。朱光亞后來成為中國“兩彈一星”專家，尚未大學畢業(yè)的李政道則被芝加哥大學破格錄取，開始了他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倡導實施“中美聯(lián)合培養(yǎng)物理類研究生計劃”、幫助祖國培養(yǎng)高級科技人才、推動中國科學技術和教育發(fā)展的偉大歷程。當然，那時的他還不會想得這么多、這么遠。

獲得諾獎為國爭光

李政道到達美國后，因沒有大學文憑，只能先當非正式生。在選學著名物理學家愛德華·泰勒開設的量子力學課時，因成績突出被其推薦給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物理學大師恩利克·費米，成為正式研究生。其間，李政道每周都會和老師討論十分前沿、富有創(chuàng)新性的問題，然后將問題歸納總結，變成一個個正式研究課題。李政道的量子力學課期末成績排名第一，被芝加哥大學授予“校級學者”稱號和“校級獎學金”，每年不僅免學費，還有1500美元獎學金。

李政道在海外學習十分刻苦，也表現(xiàn)出超群的研究能力。1950年6月，他以論文《白矮星中的氫含量》獲芝加哥大學理論物理學博士學位，得到“有特殊見解和成就”的評語，并獲校長獎，被譽為“神童博士”。

此后，李政道在量子場論、基本粒子理論、核物理、統(tǒng)計力學、流體力學、天體物理等多領域做出令人矚目的成就。1956年，年僅30歲的李政道晉升為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創(chuàng)下該校建校200多年來最年輕教授的紀錄。同年4月起，他與楊振寧合作，聯(lián)手攻關當時國際物理學界焦點難題，發(fā)表經(jīng)典論文《弱相互作用中的宇稱守恒質(zhì)疑》，并獲驗證，打破人類既往認知界限，一時間轟動國際科壇并被傳為美談。

1957年4月，李政道與楊振寧憑借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恒理論，獲愛因斯坦科學獎。同年10月30日，被授予諾貝爾物理學獎。當時李政道和楊振寧持的都是中國護照，因此，他們是首次登上諾貝爾獎壇的中國人。《自然》雜志評價李政道的諾貝爾獎之路，是20世紀科學史上最引人注目的事件之一。

全方位推動中國科教事業(yè)發(fā)展

李政道肩負祖國的期許遠渡重洋，負笈求學。由于時代變革，社會變遷，他未能回到祖國，但在功成名就之后，他多次回國訪學、講學、交流，重新建立起自己與祖國、民族的血肉聯(lián)系。

多次回國為培養(yǎng)科學人才建言獻策。1972年，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訪華，中美關系趨于正常化。李政道緊握這一契機，通過美國科協(xié)向時任中國科協(xié)主席周培源表達了回國訪問的愿望，得到周總理快速批準。這一年，李政道夫婦回到闊別了26年的祖國。

其時，特殊時期的中國，問題重重，連科學類雜志都?？恕?/p>

這次回國，李政道走訪了很多地方，見到不少昔日師友，感悟頗深。在故鄉(xiāng)，他們參觀了上海工業(yè)展覽館、江底隧道、人民公社等，參觀了復旦大學和華東應用物理研究所。在北京，他見到了中國科學院原子能研究所的張文裕等人，了解到國內(nèi)科學研究的荒原窘?jīng)r。

10月14日，周恩來總理接見了他。其間，周總理親自過問云南宇宙線觀測站的“發(fā)現(xiàn)”，這深深觸動了李政道。借此機會，他立即建議，可否恢復中國物理學雜志的出版。

這次回國的所見所聞，讓李政道對中國的未來憂心忡忡。他回憶，“如何幫助祖國建立一支新的、年輕的科學工作者隊伍，是我1972年回國后感觸最深、憂慮最深的問題”。這也使他暗下決心要為中華民族科技事業(yè)后繼有人作一些貢獻。

兩年后，李政道再次回國，看到的狀況令他更加憂慮，“1974年，當我們再次參觀復旦大學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們連原有的那一點希望也完全消失了。在復旦大學，我看到唯一的研究工作僅僅是測量幾只大電燈泡的功率”。他還了解到當時只有芭蕾舞演員是從小培養(yǎng)，他認為完全可以參照選拔培養(yǎng)芭蕾舞演員的辦法來培養(yǎng)基礎科學人才，就以此為建言的“突破口”，寫下《參觀復旦大學后的一些感想》，抵達北京后，請好友朱光亞轉呈周總理。

5月30日，毛澤東主席接見了李政道。李政道再次提出至少對于成績優(yōu)異青年學生的教育應該繼續(xù)堅持并受到重視，得到了毛澤東主席的認可。之后，李政道的建議交給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去實施——4年后，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少年班成立。隨后，全國各地不少大學也建立了類似的少年班。本來，李政道“建議的實際目的，其實并不是搞什么少年班，而是要打破不重視培養(yǎng)基礎科學人才以及其他各類人才的狀況，使全國各類人才的培養(yǎng)步入正軌”，但也由此改變了現(xiàn)實中對基礎科學人才培養(yǎng)不重視的情況，借助少年班，一些英才得以成長。

把培養(yǎng)人才看得比獲諾獎重要，做中美物理學交流的橋梁。李政道始終把培養(yǎng)人才看得很重要，他曾說“培養(yǎng)人才比得諾獎重要”。為此，他創(chuàng)造性地尋找突破口，以便為祖國培養(yǎng)更多的人才。

1979年春，李政道趁著國內(nèi)形勢好轉，便回國講學、交流。他為33個科研單位、78所高等學校近千名青年補課，講了近兩個月的研究生物理課，連朱光亞、劉達、趙忠堯、張文裕、朱洪元、胡寧、周光召等資深科學家也來聽課。當時正值改革開放初期，李政道發(fā)現(xiàn)，雖然已經(jīng)恢復高考，但中國科技人才仍然奇缺，他目睹了祖國面臨人才斷檔的嚴重危機，認為只在國內(nèi)舉辦講座遠遠不夠，為加快祖國科學技術人才的培養(yǎng)，李政道提出了中美聯(lián)合培養(yǎng)物理類研究生計劃（China-United States Physics Examination and Application Program，CUSPEA）。

CUSPEA計劃實施之時，雖然中國人在世界各國取得過不同學科的博士學位，但中國自身都還沒培養(yǎng)并授予過博士學位。本就不多的老一代科技工作者漸漸老去，新一代學生卻缺乏基本的教育，更談不上沖擊世界科學的前沿。沒有老師，也沒有學生，要接續(xù)中國科學的命脈，盡快與世界接軌，最快的辦法只有把年輕人送出去，等他們學成，再把科學的火種帶回來。

經(jīng)過10年艱苦努力，參與CUSPEA的美國高校有76所，加拿大高校有21所，中國大學、研究機構共95所，6000余名學生參加考試，最終派出915名學生，該項目為中國培養(yǎng)了一批科技英才，也成為中美大學合作交流的重要突破。李政道還爭取到由美方承擔這些學生在博士畢業(yè)前的全部近億美元經(jīng)費。此后這種合作方式延伸到了生物、化學等其他學科領域，促進了中國高層次人才的加速培養(yǎng)。

令人驚訝和感動的是，如此龐雜的協(xié)調(diào)工作，都是李政道親力親為。10年間，這些事務粗略估計每年都會耗費他三分之一的時間和精力。就連CUSPEA的學生在美國學習和生活的大小事務，李政道也經(jīng)常親自幫忙解決，被學生們稱作“總家長”。為了能夠持續(xù)培養(yǎng)人才，他在不斷變化發(fā)展的中美關系中，頂住各方面壓力，甚至親自找老布什總統(tǒng)說明中美關系的重要性，以及美國與中國保持合作的必要性，從而使中國科學院與美國能源部保持持續(xù)的合作交流，使國內(nèi)學者有機會了解國際學術前沿，使國外廣大公眾了解中國的真實情況。

提出建立博士后制度，完善人才培養(yǎng)長效機制。改革開放后，中國科學教育領域撥亂反正、恢復發(fā)展，李政道也在考慮如何更好地為中國人才培養(yǎng)作出更多貢獻。

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之前，鄧小平同志就作出擴大派遣留學生的戰(zhàn)略決策，1978年底即派出首批留學人員前往美國學習。到1983年，在改革開放初期派出的留學人員陸續(xù)獲得博士學位歸國。與此同時，國內(nèi)從1981年開始恢復實施學位制度后，也有學生開始獲得博士學位。如何吸引這些人才在獲得博士學位后，繼續(xù)進行訓練，進而獨立開展科研，迫在眉睫。

為此，1983年3月和1984年5月，李政道先后兩次給中國國家領導人寫信，建議設立博士后制度，建立流動站。1984年5月21日，鄧小平專門會見李政道，聽取他的建議。李政道向鄧小平解釋說，真正做研究，必須鍛煉自己找方向、找方法、找結果，這就離不開博士后的訓練，同時博士后也可以參與或承擔重大科研項目，可以根據(jù)專長和愛好自行選擇研究題目。他還提到，1979年開始的CUSPEA計劃已進行了四屆，約400位博士將陸續(xù)回國服務，“如何妥善安排他們的工作，使他們繼續(xù)發(fā)展和成長為中國需要的高級科技人才是一個十分緊迫的問題”。李政道提議建十幾個博士后流動站。

鄧小平當即表示，十幾個流動站太少了，應該建成百上千個，形成培養(yǎng)和使用科技人才的制度。

為了克服編制、住房限制帶來的科技人才流動難、近親繁殖現(xiàn)象，李政道親自設計并和有關單位協(xié)作，妥善解決好博士后的科研經(jīng)費、住房、編制、工資、戶口、家屬安排、福利待遇等具體問題。博士后制度打破了中國高等教育長期比較封閉甚至近親繁殖的體系，對人才培養(yǎng)長效機制的建立起到積極作用。

推動科學研究和人才培養(yǎng)有序向前發(fā)展。在中國有了基礎科學研究人才以后，李政道又開始思考中國的科學研究怎樣才能加速發(fā)展。吸引和培育科學人才也需要有科研基金的支持，1980年前，中國不僅研究隊伍青黃不接，科研基金也相當匱乏。

李政道提出，中國要想形成良好科研環(huán)境，需要自然有序的基金支持。他積極收集一些發(fā)達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機構的資料，提供給國內(nèi)相關部門參考。1985年7月3日和12日，李政道兩次致信鄧小平，建議設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1985年7月16日，鄧小平接見了李政道，他再次陳述建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重要性，“我覺得，吸引國外優(yōu)秀華人科學家回來，重要的辦法之一，就是要加大對基礎科研的投入。對國內(nèi)的科學人才，要鼓勵他們做創(chuàng)新性的工作，也要有基金的支持。”這一建議獲得了鄧小平的支持。1986年2月14日，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成立，李政道擔任名譽顧問，并提出了基金具體實施的建議，使得中國的基礎研究有了長足進步。

1986年，李政道同中國科學院時任院長周光召討論時提出了在中國設立高等科學技術中心的設想。他說：“我們要建立強有力的基礎科學的基礎，我們要建立從這兒發(fā)展高科技的基地，我們要從高科技的發(fā)展建立20世紀及21世紀的物質(zhì)文明。”李政道認為，基礎性和原創(chuàng)性的研究對于科學研究非常重要，他就是做原創(chuàng)性研究的典范。

李政道還在寫給鄧小平的信中，對如何實現(xiàn)“國民經(jīng)濟生產(chǎn)總值翻兩番”，提出“必須有更強更精的科技隊伍……必須注意培養(yǎng)和發(fā)展這方面的人才……使之能與應用開發(fā)及生產(chǎn)共同發(fā)展，互相平衡”。

他還手把手地培養(yǎng)人才，認為“科學的成就出自青年，一代新人才，一片新科技，這不會有例外”“培養(yǎng)基礎科學人才需要導師以身作則，師生一對一地，一塊共同研究、共同工作……我的成長經(jīng)歷很好地說明了這種培養(yǎng)人才方式的重要性”。為了祖國能夠培養(yǎng)更多的人才，他不但身體力行，四處奔走建立聯(lián)系，還手把手傳授方法和經(jīng)驗。

竭盡所能設立專門基金，為人才培養(yǎng)消除后顧之憂。由于國家經(jīng)濟落后，很多單位和個人在人才培養(yǎng)和發(fā)展中，也時常陷入資金困難的境地。李政道夫婦便通過捐錢、捐物、送房子等方式，解決他們的后顧之憂。

1998年1月23日，李政道用私人積蓄，設立了以夫人和自己名字命名的“秦惠?與李政道中國大學生見習進修基金”（簡稱“?政基金”）。參與的大學有北京大學、復旦大學、蘇州大學、蘭州大學、上海交通大學以及中國臺灣的新竹清華大學。到2018年，該基金培養(yǎng)了?政學者4070人，其中女性學者2228人，占比55%。在培養(yǎng)本科生做科研方面，少年班、“?政基金”都走在了前列。2009年，為了回答“錢學森之問”而設立的“基礎學科拔尖學生培養(yǎng)試驗計劃”，使本科生優(yōu)秀的科研項目也受到計劃的支持。

2009年5月，李政道應上海交大校長張杰之邀訪問上海交大期間，將各類文獻手稿、諾貝爾獎章、藝術作品都捐給上海交大，后來又提出要將他在上海宛平路的房產(chǎn)等捐給上海交大，希望這些物品能夠發(fā)揮更大的作用。2011年6月，上海交大建造了李政道圖書館，目前圖書館內(nèi)一共有8.6萬件館藏，包括論文、手稿、講義、諾貝爾獎章、圖書等13大類。

在李政道圖書館建成時，李政道提出，中國將來應該對世界的科學進步作出大的貢獻，希望在中國成立類似于玻爾研究所那樣的世界頂級研究所，吸引世界頂尖的科學家，歷練一批屬于中國自己的頂級科學家，推動物理學、天文學和交叉學科研究。

李政道對祖國的熱愛不僅心系科教事業(yè)，還時刻關心祖國人民所遭遇的天災人禍，如在1998年長江流域特大洪災、1999年中國駐南聯(lián)盟使館遭北約轟炸、2003年SARS疫情中，他都曾為受難同胞捐款。

根據(jù)李政道先生的遺愿，他將歸葬故鄉(xiāng)蘇州。他的靈魂、他的身體都將回歸故土。

李政道是為中國社會發(fā)展作出重要貢獻、為人類的科學發(fā)展作出杰出貢獻的華人科學家。他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同一棵樹的一個枝干，每一棵樹是整個一棵樹的一部分……整個中華民族就是一個人，是全世界最大的人，是歷史上最大的人，也是將來最大的一個人?！彼哪恐械闹腥A民族就是一個整體，一榮俱榮，應該齊心協(xié)力，共同奮斗，為祖國和人類的發(fā)展貢獻力量。李政道載入史冊的科學成就，已然為中華民族爭了光；他幾十載如一日，嘔心瀝血，幫助祖國的科學從破敗中重生，從凋敝中欣欣向榮，更為無數(shù)中華兒女所感佩。李政道還講到，中華民族“作為一個有悠久歷史和文化的民族，要對人類的發(fā)展有所貢獻”。目前新一輪科技革命的浪潮已席卷全球，對我國加快科技創(chuàng)新提出了更加迫切的要求。當下，繼承弘揚李政道先生的愛國情懷和科學精神，攀登世界科技高峰，振興中華民族，是當代每一個中國人義不容辭的歷史使命和光榮擔當。

李政道精神不朽，魂兮歸來。（作者系集美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博士，陜西高校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西安思源學院留學生與中國現(xiàn)代化研究中心”研究員。本文系2024年度福建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視域下歸國留學生群體愛國主義精神研究[1949-1960]》研究成果）

來源：《神州學人》（2024年第9期）